田福明
白纸的白,难以形状。象什么?象冰?象霜?象雪?象云朵?象柳絮? 象棉花?有点象,但又不完全象。
白纸的白,就是一种诱惑。
所有落在纸上的文字,都是受了白纸的诱惑。与其说写作者有才情,不如说他是竟不住诱惑。我的老师针对我评点:你有“写”的冲动。冲动是因了诱惑。所谓的才情,经与白纸的幽会,结出的爱情之果,便是为人观赏的文学作品。那些散文啊,诗歌啊,小说啊,就是他们幽会的私语。出色的文学家,赢得了读者的绝对信任,有令人魂牵梦绕的魔力。
“上穷碧落下黄泉,两处茫茫皆不见。”爱情的希翼与绝望同时出现,苍天有眼。
“底事昆仑倾砥柱,九地黄流乱注。聚万落,千村狐兔。天意从来高难问,况人情,老易悲难诉。”地老天荒,生之唯艰,人小如蚁啊!
“无穷的远方,无数的人们,都和我有关。”大慈大悲的心肠,心怀天下的襟怀。
“知我者谓我何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?”、“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”知已总是太少,难得倾心,短暂相聚,却杳然远去。
人人心中有,个个笔下无,这就是神来之笔。神来之笔如何来?外人无从知晓,有如做梦,你如何进入别人的梦中,眼见他高楼起,眼见他宴宾客,眼见他楼塌了,奈何奈何?
一张白纸,咫尺之间,写尽人间万般事。白纸之白,与笔端之黑,不知要经如何的激荡,怎样的交融,才能有那般的奇妙。“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。”其实,能千古的文章,毕竟是少之又少,然而,争文章千古的人却是多之又多。“冠盖满京华,斯人独憔悴。”憔悴者为何?在乎白纸之间。
“众里寻他千百度。”或者是“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”终究是“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众里千百度,独上高楼,为的就是寻觅那人。那人神神秘秘,那人飘飘忽忽,那人在灯火阑珊处?那人在天涯路尽头?
假如言美,朦胧最美,若隐若现,若有若无,若真若幻,若仙若凡。揭开朦胧的面纱,牵引含羞之真容,变梦境为真境,或许就是文学家要做的事情。似菩萨渡人,历尽劫难,九死无悔,方得抵达圣境。
——恍惚中,我下了一座桥,在一段围墙下走着。围墙是灰白色的,上头砌有搭成穹形的瓦。围墙里头的房子,只露出挑起的屋顶,和蒙尘的窗户。窗户似乎永远是关着的,闺房春暖与红袖凭栏,只在外人的想象之中。
偶闻人声,是集体的吟诵,随风而来,抬眼望,有校舍隔河而立。
围墙尽头,树荫密集,遮天蔽日,有村舍几户。房屋与路相距数十米,人行如有前世与今生之隔。一直走下去,只是平行地走着,两条路上的人,形体衣貌,依稀可见,却不能交集,叫唤无应。
叫唤无应,还是两眼相望。一户人家,两三人临门而坐。应是天热夏衫薄,远远地见一女人,纤足裸露,肤白如瓷。一道白光,裹袭着我的眼睛,那白光在堂屋幽暗的背景里,是温和的,浑厚不尖锐,但很有穿透力,直破我懵懂的心坎。我心跳加速,不敢直视,女性的身体,于我竟有偷窥之罪感。
然而,我还是为那道白光吸引,眼睛迅疾掠过,便低下头去。那女人姓甚名谁,在尚幼的我那里,无知晓的必要。路人也见了那道白光,似有窃语响起:那女人有病的。不知是蓄意的诋毁,还是真相的直陈。“女人有病。”那白即是病态之白。女人的病态之白,我并不陌生,村里一个常年患病的女人,就是那种白,经年浸药,面白而暗,而后,暗而灰,灰而黑,最后消逝不见。那种肤色的变幻,直达世相的本质——白并非是生命的底色。
以后那女人怎样?不得而知。我很少走那段路了,即便偶尔经过,也难遇那场景了。人之一生,与太多的人,只是平行地走着,两条路上的人,形体衣貌,依稀可见,却不能交集,叫唤无应。只是那道温和的,浑厚不尖锐,但很有穿透力的白光,或是病态的白光,一直亮在我的潜意识里。
它可以看作是诱惑的。诱惑的道德与否,大概没有该与不该,却是始终存在着。青春的、激情的诱惑,作为文学的书写,本身就是一种诱惑。我只是约略的记述,最后也不忘经济的浓缩:
在光阴里走着,一道“白光”引你走向记忆的隧道深处。
“原来姹紫嫣红都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?”一片开着花的院落,引来的也是关于诱惑的一声叹息。“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。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诱惑易逝,象一场爱情的邂逅,今年的拜访,难逢去年的人面,虽是桃花依旧笑着春风。
唯有文学的留存,才是永恒!
只是我的笔力,该如何胜任?我谨言慎行。